怎麼說呢?雖然不是奇遇,但今天還是發生了一件讓我印象深刻的事情。其實那不過是一段短短的相遇,可是之後在心中想了很久。
小桔和我坐在博物館的咖啡店裡面。因為地方大、人又少,我們就坐在人家的桌椅上,毫無顧忌地拿出自己預備的茶點吃。那裡沒有四處走動的侍應,所以我們吃完以後繼續聊天 - 反正外面太冷,也沒有甚麼好逛的。我們已經三個多月沒有見面,所以一直說個不停。雖然我們一向有視像對話和用電話談天,但面對面講話的時光永遠是無法替代的。
忽然一個男人走了過來。我們的第一個想法就是咖啡店的侍應想趕走沒有光顧卻賴死不走的我們。然而,那個男人開口了:“真的非常對不起,請容許我打攪你們一下......”我們抬頭一看 - 這樣的卑微的態度並不像是侍應(因為我們根本就不應該光坐在那兒)- 他穿殘舊黑色風衣和牛仔褲,鬍子沒有剃乾淨,短短的黑髮裡可見不少銀絲。“我丟了電話,但我必須打一個電話給我的同伴。請問可以借用你的電話嗎?”看電視長大的我們立刻聯想到一個提醒市民莫隨便借電話給陌生人的廣告,於是立刻提高了警覺。我和小桔都在掙扎著:應該相信他嗎?如果那是個迷了路的小孩子,或者是面孔慈祥的老人家,我們或許會少一點遲疑。可是,這個男人的態度太誠懇,眼睛裡也閃爍著可憐。他或許以為我們聽不懂,於是詳細的解釋了一遍他要借用電話的原因。
那一刻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並不是一個善良的毫無芥蒂的好人,可是如果斷言拒絕也未免太狠心了。我們多問一次他要打的號碼是否英國內線以後,我遲疑地按了號碼,把電話交給了他。雖然聽上去很傻,但那一刻我的確是在碰運氣。只能單純地相信他並沒有惡意。我留意到他接過電話的手很粗糙、也有點髒。
而幸運地,他講過電話以後就立刻交還給我。原來他搞錯了碰面的地點。我們以為他要急忙離開的時候,他卻沒有這個意思,反而開始講話了:他剛剛打給了房東太太。他重申了好多遍,她是一個非常善良的女人 - 嚴厲得像他的母親,總是給他教訓。接著,他開始說自己的故事:多年以來他在中東國家工作。去年,他的女兒去世了,芳齡二十二。那時候她剛好決定要回伊拉克;寵愛女兒的男人兩天前才買了一輛新車子。這場快要成真的美夢卻沒有實現:早晨他收到了噩耗,她忽然去世了,死因不明。他隻身到了威爾斯,卻只看見女兒的棺材。拼命工作了一輩子,到了最後失去至親也失去金錢,他唯有借酒消愁。在牛津他孤身一人,喝太多酒之後連電話跟錢包都不見了。
我們都沒有說話,認真聆聽至他說完。那時候他終於要走了,跟我們握了手以後,拖著後腿一拐一拐地離開。我和小桔並不知道該怎麼談論這事情。這不是世界上最殘酷的悲劇,更不是最感人的生活態度 - 但我們都無法不感到一絲悲傷。電視劇裡面看似虛假的情節,卻可以是真實的人生。一定有人過著悲慘的生活,一定有人經歷過心碎和悲慟。他的身影很快就不見了,可是之後呢?他還不是一個老人,還有很久的路要走。他要到哪兒去?他還會繼續喝酒嗎?
我想,如果我沒有把電話借給他,會怎樣?或許他很快碰見更熱心幫助的人;或許他找很久才有人願意借出電話。因為我們都是有點冷漠的人,太悲慘的故事反而難以相信。我們害怕被搶去電話,如同現時美好的生活給奪去了。我們無法相信可憐的人 - 也許因為我們都曾經受過傷害。
路邊的乞丐,買旗的義工、瘦骨嶙峋的小孩 - 當有人伸出髒兮兮的手,你會給予援助嗎?他們的殤,你想要聆聽嗎?
張傑 - 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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