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雞尾草 Lavender Cocktail

我是一個留戀一切的人。物件、人、地點，因為曾經擁有過而變得依依不捨。所以家裡堆積了那麼多廢物，所以衣服不穿卻不捨得丟，所以會夢見以前逗留過的場所，所以喜歡閱讀舊信件。也許我跟很多人一樣，又或許我比一般人想得更多（如果，有一個所謂一般人的標準），所以我好像總是很困擾。
我忘記了自己有沒有說過以下這件事。離開香港那年，同班有一個不太熟但因為坐在附近而讓我有點在意的M君同樣要到外國讀書。他出發之前，K（好久沒有在這裡用過這個代名詞吧？我總是刻意避開、索性稱他為“你”）慫恿我給M同學買一杯星巴克飲料。我完全忘記了事情是怎樣開始的，但我之所以會答應，是因為害怕M君會永遠離開我的人生，至少想做一些甚麼。然後K問我，不是有很多人會淡出或者直接步出你的生命嗎？我那刻只想著M君，腦袋空白想不到其他例子。但其實，這樣的人很多。有時候我會想，到底沒有說再見就真的不再見，還是道別過後比較痛苦？因為知道之後沒有對方的生活，特別容易被孤獨淹沒，特別容易在放空的時候想起少了一個人這事實。
我們早知道，不能勉強就不能勉強。不能繼續下去就只好放開 － 鬆開懷抱、縮起手、丟掉舊物、刪除聯絡方法。
不過，又不是不想去想，就不會想到。又不是這樣就......

（一）

「謝謝你今天過來。不要把這當成甚麼訪問，就當成是普通的聊天就好了。」
「沒甚麼，我本來也不是很忙。」
「我有買你的得獎作品！這本散文集放了在書局的最受歡迎排行榜呢，實在是非常引人注目的位置。得獎有甚麼感受？」
「很開心。本來沒有想過會入圍，因為我從來不會為比賽而寫作。」
「因為我不是文學愛好者，我們的讀者也未必明白那麼深奧的東西。既然你的作品題目是戀人的牙印，你對愛情一定有很獨特的見解。我們一起談談你的愛情觀吧！」
「呃，也可以⋯⋯」
「那麼，我就開門見山了。你的感情狀況是甚麼？」
「離婚。」
「甚麼時候的事？」
「半年前。」
「我這個問題有點私人，但讀者特別有興趣：為甚麼？」
「這個很難說。也有很多很多原因，其實跟很多夫婦一樣：生活習慣有異、對彼此的家人也存有誤解、小事大事都鬥嘴一番那樣的。」
「還深愛對方嗎？」
「我不會因為離婚而不愛他，因為婚姻狀況跟感情毫無關係。」
「那麼偉大的愛情啊？」
「不是。說到底，我們會離婚，不過是因為我們都愛自己，是因為愛自己而分開的。雖然吵架很快和好，但有些傷是不能癒合的。那樣只會越陷越深，也會勉強大家、阻止大家繼續往前。」
「嗯。」
「我有很多想做的事，可是和他一起做不來。」
「這也算是犧牲嗎？」
「可以這樣說啦。為了自己犧牲對方。」
「接下來有甚麼打算？」
「寫作上？」
「當然是感情上。」
「我想暫時沒有甚麼打算。始終是未忘掉那個人吧，哈哈。始終，我依然懷念兩個人相處的時光。」
「你覺得女人遇到喜歡的男人應該怎麼樣？」
「我不清楚。我沒有甚麼經驗分享，因為自己是那些很慢很慢才發現自己喜歡上某某的遲鈍鬼來的。剛過去的這段婚姻也是很自然的發生。但是如果再來一遍，我應該會繼續等等吧，要肯定自己不是一時興起。而且我比較喜歡主動的男性啦。」
「如果他不喜歡你呢？」
「我會做自己能力範圍的事情，但還是以不勉強為前提。」
「好，謝謝你的分享。這一期的雜誌出版後，我們會特地郵寄到你家的。」
「謝謝。」

她按下停止鍵。那時候，她不知為何心血來潮想用手機錄下整個訪問的過程。但是拆開剛寄來的包裹以後，她很慶幸自己當天錄了音，也很慶幸自己重聽了一遍。
在這本女性雜誌的眾多美容、沙龍、化妝品廣告中間，她的專訪只佔了一個單頁。
這算好了，她才不願意看見那麼多「自己」在一本沒有興趣的雜誌裏。
她的半身照是已經是半頁，而本來不長的訪問最後變成：

新晉女散文家 • 五句談論愛情
1. 離婚是因為深愛著對方，寧願犧牲自己也希望另一半能夠完成夢想
2. 在婚姻之中，小小爭執可能比外遇更傷人，才是關係破裂的導火線。
3. 因為忘不掉前夫，所以沒有打算展開新的戀情。深刻的愛情一次就夠了。
4. 如果對方喜歡自己的話就會等待美好姻緣降臨，如果太急躁會後悔的。
5. 可是對方不喜歡自己的時候，一定會力爭到底！要做自己能力所及的一切。

看到這裏，她只感到納悶。自己說過的話如此被扭曲，她不生氣，只是後悔自己答應做這訪問。
本來愛情這事就很難理解，每個人的想法也不同。雜誌編輯也許是可以挑出她某些字句再加以自己的意見，也可以是純粹的誤解。
她獃了一會兒，若有所思，思緒卻停留不住。現在不是靈感如洪水的時候，亦不是緬懷過去的時機，更不是傷春悲秋的時光。
最後，她把雜誌裡面專訪的一頁剪出來，又把錄音檔案燒進光碟裏。她找張白紙寫了一句「請不要誤會。你的女人懷疑就麻煩了。」，和剛才的東西一起放進信封裏，然後投進接口的郵箱。

兩個星期後，她終於收到他寄來的信件。已經不是最初的年輕人了，她不會感到雀躍。現在反而像，閒時逛貴價家品店看到非常喜歡的擺設而且明明知道買不起的喜悅感，或者是看見一個長得很像自己姪女的小女孩在公園裏蹦跳的幸福感。
裡面有三幅4R照片：
1）盛夏時節，田裡開滿向日葵。雖然薰衣草都凋謝了，向日葵還是努力地向朝陽微笑。她知道，他在日本工作的時間，過得很愉快。他最喜歡花了，生在泥土裏不矯揉造作的鮮花。
2）這是通往某著名神社前的商店街，左右兩旁都是售賣紀念品的店鋪。在冰淇淋攤檔前，有一個穿黃色小短褲白色短袖上衣的女生。她知道這女生是他的新女友，因為她腰間圍了他最愛的格子恤衫。真是個可愛的女生。
3）在巴士站前面的廣告牌上寫著「每天也要健健康康！」的維他命廣告。她知道，他沒有勇氣親口說這句話，因為它聽起來太溫柔。
另外還有一張紙條「我覺得我的攝影技術比這雜誌攝影師好。我拍的照片裏，你都很美。」
她把整個信封擁在胸前，獨自笑了。
為甚麼沒有人明白，現在她比以前更快樂？為甚麼大家不相信，他們分開了以後更親密？為甚麼大家偏偏認為，她奢望復合？
只有你我才知道，這種猶如把梅核含在口中捨不得吐出的悸動。

（二）

我做好晚餐以後，移到光碟櫃，打算拿一隻出來聽。如果一個人晚餐，連音樂聲也沒有，會感到更加空虛。
我的手指跟隨著目光橫掃過去，以歌手名字A到Z排列的光碟盤，卻停在玉置浩二的那處。
這個空隙，剛好放得下一隻光碟。這裡是玉置浩二的個人專輯GOLD。
好想把光碟拿回來呀！光碟櫃裏的空隙，猶如我心中的空洞。光碟一定要回到我身邊。
早知道就不把光碟借給他了。當然，我借他的時候，還不知道事情會發展成這樣。他肯定以為自己會很快還給我，我也理所當然地以為，可以一邊撒嬌一邊求他歸還光碟。
那時候，我用耳機專心地聆聽這光碟，他見我那麼陶醉，又想借來放進電腦裏。其實他也不是特別喜歡日本音樂，但是曾經，我喜歡的東西，他都會嘗試喜歡。
我還記得他拿著光碟離開我家，那喜滋滋的樣子。我看到，他在等電梯的時候，正在閱讀光碟盒背面的曲名。
還有圍巾！對，他還借了我的無印良品格子圍巾。雖然是女裝，但那天天氣那麼冷，他又沒有穿厚衣服，我就借給他了。
他說，那時候喝咖啡弄髒了，主動提出要幫我洗乾淨才還給我。
我把這件事情遺忘了太久，直到現在，秋風吹起，我才想起。

飯後，我跟朋友在電話上聊天，我就提起想那會這些借出的心愛物品。
她取笑我，你只不過是找藉口再見他把。
我反駁，不是，當然不是。我只是想他歸還我的東西而已。
她不相信，但我又怎麼解釋，我想念的是玉置浩二的光碟跟圍巾，不是那個人？我怎麼解釋，我看到光碟櫃裏的空隙想到的，只是玉置浩二溫柔帶點滄桑的聲音，而不是那個人曾經溫柔的笑容？我怎麼解釋，我也不瞭解這個，對物品萬般留戀卻不希望挽回那個人的自己？
或許因為從小到大，我不會因為某個老師離開而不快，不會因為喜歡的歌手遭遇車禍而傷心，卻能因為丟失心愛的黑色筆而在人前大哭。
朋友說，你約他見面不就好了，他又不會拒絕還你，還甚至可以送他一記耳光。
我說，可是我真的不想見到他。
那麼你打電話給他就好了，她提議。
我沒有回答。
她冷笑，你不會連他的聲音也不想聽到吧？你真的那麼恨他嗎？

最後我掏出手機，打開短訊收件匣。
因為平常跟朋友、同事、爸媽也是用短訊聯絡，所以這半個月以來，他們之間的對話已經被淹沒在其他人物和群組當中。
上次傳短訊給他只是半個月前，但因為那時候我太生氣，把那幾天所有訊息都刪除掉了。
就算我清楚知道，重讀一遍我們以往的對談只會徒增傷悲，還是禁不住滑上去，再滑上去，嘗試回味曾經的甜蜜、以及找出改變現況的轉折點。
起初認識的時候，我們的短訊是一天幾次。然後，漸漸熟絡了以後，他不再擔心我會突然消失不見，我也不願意相信他會刻意漠視我的短訊。所以，短訊變得更加短了，更疏了，一天一次，幾天一次。我並不在意，因為我以為到了這個程度，沒什麼好害怕的，虛驚只會帶來裂縫。所以，這個電話上的應用程式，是他用來交代某天要加班取消見面，是我用來問他喜歡甚麼菜式。
上一則是我寫的，他，已讀不回。

- 不好意思，玉置浩二的CD和格子圍巾可以還我嗎？
- 可以呀。怎麼近來沒有聽見你的消息？出國旅行了嗎？
- 沒什麼，有點忙碌而已。東西可以郵寄給我嗎？
- 我放工後都有空，親手交給你不是比較好嗎？
- 我說我近期很忙，郵寄比較方便。
- 我可以繞到你公司把物品還你。
- 不用了這些日子常常加班。
- 欸，你在生我的氣吧？
- 沒有。
- 那你心情幹嘛那麼不爽？

到了這一刻，我已經沒有力氣回答他了。我沒有生氣。好吧，或許沒有。唔⋯⋯一點點。我不是在生他的氣，可是我沒有辦法平心靜氣地跟他談話。

- 隨你。

我實在不能再說下去了。我放下手機，不想看到他任何答覆。
一看見他的名字，我就想起那天，他和一個穿粉紅色連身裙的女生一起離開髮型屋。
一想到那一幕，我就覺得自己很笨。湧上心頭的不是怒意，而是愧疚。我後悔，為甚麼自己幻想太多、渴望太多。我們再熟絡也好，卻從來沒有建立甚麼關係。
我明明知道他喜歡甚麼類型的女生。
我明明知道他一直暗戀誰。
雖然一開始就預料到他會開始一段真正的戀愛，也了解我們的親密關係會在那一刻破滅，我甚麼也做不出。現在，我沒有勇氣搶他回來，也不能勉強他和我一起。

只要想起他，就受不了。
因為不想再想起他，所以我只想拿回我的CD和圍巾。
如果這些心愛的物品回到身邊以後，我會忘記他曾經問我借過CD、借過圍巾，也希望自己不記得，我們曾經那麼親近。

（三）

因為前輩剛醒起要出席家長會，臨時跟他調更了。現在才不過四點多，好久沒有在星期一這麼早下班了。
他走路回家。當然他不是住在這個有錢人的小區，但是，秋天天氣涼爽，走一走心情更好。
他經過一間專賣外國貨的超市，那些平常走進去只為了避雨或享受幾分鐘空調，卻甚少買任何東西的商鋪。
啊，可以找找有沒有那種餅乾。
他找了好久還差點迷路還是不知道放餅乾的架子在哪兒，要一臉尷尬地詢問職員。人家認為逛不熟悉的店子像尋寶，他卻覺得像被困在迷宮。
終於給他看到了，這一種美國出產的小熊餅乾。
有一次他們倆在沙灘，旁邊有一些美國來的遊客。她忽然指著那家人的小女兒：「她在吃那一種餅乾，好懷念啊⋯⋯」
那一句話不是對著他說，是她對自己囈語。但是他一直都記得，也不刻意地去尋找那餅乾。
他對她很好嗎？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很稱職的男友，因為缺乏豐富經驗，也沒有特別之處。她好像沒有埋怨過，也沒有特別讚過他。其實，無論是怎樣的關係，也需要那麼一點點肯定，一點點安心。不過，他一直以為，問題不提出就可以忽視，可以當作不存在。
如果有問題的話。

他趕快回家，因為今天百貨公司休假，她沒有約人所以應該會在家裡等待。
他看到深紅色高筒球鞋停泊在門口，就安心下來了。
「我回來了！」
他順手把鑰匙放在飯桌上，在想，欸，這些旅行袋不是都放在櫃子深處的嗎？因為太少機會去旅行。
她從睡房出來，手上挽著一件對秋天來說過厚的大衣。
「你怎麼忽然收拾行李了？」
她低頭避過他的目光，把大衣塞進其中一個黑色的旅行袋裡，說：「嗯，我走了。」
「你公司要你出差？這麼急？」問了這問題以後，他才想起，她的工作崗位根本沒有出差的機會或需要。「還是要回家了？你爸媽還好？」
一連串問題，明明是充滿著擔憂和掛心，但是他的語氣是多麼平淡，聽起來好像閒話家常。
這時候，她已經把兩個大袋子放在門口，開始穿鞋了。可是忽然她又放下鞋子，歎一口氣，回頭說：「我們喝一杯茶吧。」

他看見她在廚房裡燒水的樣子，想起她第一次上他家的情景。那時候根本不熟，他也不清楚她來到以後會做甚麼。在尷尬的時刻，她提出要喝杯茶，便徑自走到廚房燒水、泡茶。他記得她的背影，明明是第一次來參觀的客人，卻熟知廚房間隔，不用他提點也知道廚具放在哪，比起呆坐沙發床上的他更像這房子的住客。
到了今天，她在這裡住了這麼久，泡茶的動作比當天更俐落，更自然。她端出兩杯熱茶，兩個無耳茶杯是在二手市集買的陶製品，托盤是鄰居搬家是免費送給他們的、上面是夏威夷的風景，一個二人從沒打算到訪的遠方。
他們坐在飯桌旁的唯二兩張椅子，各自握著茶杯溫暖根本不冷的手指。在等待熱水沸騰的時間，他的笑容漸漸消失，而她臉上的表情難以言喻，甚至讓他懷疑那是她甚少表露的尷尬。
大家都知道，有誰調整了空氣的成分比，密度高的二氧化碳不斷沈澱，在空氣中沈澱，壓著無法自然呼吸的他倆。
「我要離開了。」
他沈默片刻，問道：「你是打算在我下班回家前溜走的嗎？」
「我本來打算留張便條解釋的，但現在也好。我應該親口告訴你的。」
他抬頭看著她、沒有開口，只希望她能夠從他的灼熱目光中看出不解。
「你記得我那位高中時代很友好的學長嗎？地理學會的那位。」
他點頭。
「他出國念了幾年書以後，竟然來到我們百貨公司當經理。」
其實她不用說下去，因為他知道自己比不上人家。薪金不高，休假時間又跟她不一樣很難陪伴對方，不夠學歷也沒有幽默感。
「他還記得我。」
「嗯。」
「再次變得熟絡以後，他開始約我單獨見面。」
她頓了一下：「他在追求我。」
他一點也不驚訝，可是不自覺的移動了雙腳，又碰到了她桌下的膝蓋。「你喜歡他？」
她呷了一口熱茶，幽幽地說：「高中時期很喜歡，到了之後⋯⋯」
「他知道你有，呃，現在不是單身嗎？」
「我沒有說。」
「你們開始了沒有？」
她猛地搖頭，說自己當然沒有。
「你想要結束我們之間的關係，然後答應他嗎？」
她用手指梳梳前額的瀏海，又重複一遍。這是她常常做的小動作，表示她有話說不清。「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盯著自己茶杯裡的茶漬。
「暗戀多年的人忽然像自己表白，很驚訝，也無法相信這不是夢。但我已經有了現在的生活，有你。但是，我捨得嗎？捨得瀟灑地拒絕他，然後永別嗎？」
「我沒有說要接受他。和他交往，其實是我從來沒有想像過的事。但是，我怕，我真的怕，再這樣下去，我會敵不住他的追求。」
他說：「你說你未必和他在一起？那樣的我，我們分開是不是因為⋯⋯」他吞一下口水，繼續道：「你厭倦了我？」
她沒有直接回答，一把拿起兩杯未喝完的熱茶回廚房。她這樣做，是為了背向他，不讓他看見她任何的表情。她無法看著他的臉坦白而不掩蓋自己的淚。
「你相信我好嗎？你相信我的吧？我不想當出軌的女人。我不想背著你和別的男人交往，我不想騙你。在任何事情發生前，假設它們真的會發生，也許不，你就讓我自私的離開。我承認，我只是在逃避兩段感情。但是我寧願你恨我，恨死懦弱的我，也不要把我看作不貞的前女友。」
就算看不見，他聽見她在哭。同居了大半年，難道他聽不出她的情感嗎？只是，現在她不會希望他向前為她擦淚。這行為，雙方都未必承受得了。
「杯子你別洗了！」他叫到，她便匆匆走出廚房，拾起兩個旅行袋。他做不出任何反應。他從來不擅長挽留別人，也沒有理據反駁她。
她站在門口，他抿著嘴脣。好像早就預料到她會離去，或許夢中曾發生這般情景，所以他儘管傷心也無法露出激動訝異的神情。
他忽然醒起：「你帶著這個。剛好讓我找到了。」
她握著小熊餅乾的手在顫抖，薄薄的雙唇也是。「你知道嗎？這種餅乾是他當年去美國旅行後帶回來給我的手信。儘管我不喜歡它的味道，這是那幾年他唯一送我的禮物。 」
多麼諷刺，多麼殘酷。他們像戲劇裡一對悲劇人物，獃在原地，直視對方卻再也騙不了誰，也狡辯不下去。

最後不知是誰打開門，是誰按了電梯。
她從他手上拿過那件冬裝大衣，一邊掃著大衣帽子邊上的假毛，一邊苦笑說：「本來我想說，你可不可以等我，直至我夠堅定舉起勇氣拒絕他，等我發誓不會背叛你。可是，明明現在放手的是我，是我太懦弱所以傷害你，我怎麼還能請你等我？」
他抬頭看看顯示，告訴他電梯來到甚麼樓層的小屏幕。他的右手悄悄滑進她左手裡。那麼無聲的動作，曾經很熟悉、很平凡、很有默契。現在依然是，但他害怕這將是最後一次。所以他要看著電梯甚麼時候到達，好好在心裡倒數珍惜。
這時候他想到，雖然自己沒有天資條件，也沒有甚麼獨特之處讓她驕傲欣賞，她總是說，他很溫柔。溫柔得像適合深夜播放的輕音樂，像早上起來從窗子吹進來的涼風。
溫柔，是他唯一的特點，所以到了最後一刻，他不能失去溫柔。

電梯開門，她走進去，提著曾經放在家裡的物品。他忽然探身進去，按下十五樓到地下之間所有的樓層。
「電梯一層一層停的時間裡，你可不可以考慮一下，直到決定和他開始以前都陪著我？直到那時候，才離開？」
電梯門開始關上。
他深呼吸一下，以為可以把眼淚吸回去。
「如果，你還喜歡我。」

又不是這樣就不孤獨 － 嚴爵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C7vvbUGkxjk

“我以為你就是結果 以為溫柔就不痛......
有愛又有什麼用處
又不是這樣就不孤獨
還是那麼輸
又在你的世界荒蕪”

謝謝你的美好 － 嚴爵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FPNODXJMDVg

“謝謝你的美好 我絕對不會忘掉
雖然那滋味 慢慢地 慢慢地 淡掉......
我們的全部 所有的全部 只要再一步
就能夠解脫 就能夠擁有 得到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