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之一之二之三之四應該是按照兩個人相處的時序來排的。再見就是再見了，怎可能再在一起？復合。對，可以復合，但是分開了的人不是一定可以重聚，舊情未必能夠重燃。我純粹是想說，說再見以後，因為捨不得因為孤獨，我們才會想起在一起的時間。路過麵包店順便買下他喜歡的麵包當明天早餐 － 這麼不深刻的行為，昨天做過也會忘掉，唯獨是再也做不出的時候，才會想起、開始緬懷。
我其實都沒甚麼經驗。你就當我是想像吧？我沒有要求甚麼，他們亦然。會害怕是理所當然的。
（一）
冰箱上貼了一張紙：
我們存錢買甚麼？
（要達到目標，千萬不要亂花錢！）
有天他回家，打開冰箱拿飲料的時候，看見紙上面寫著「木桌子」。
「老婆？」
她在房間裡應了一聲。
「我們存錢買甚麼木桌？」
她連蹦帶跳的來到他面前，一臉滿足地看著她下午時寫下的新目標。「全木造的飯桌啊。」
「我們不是有一張桌子嗎？」
她嘟嘴：「這是塑膠造的摺疊桌子，看起來好寒酸啊。」
「但是它好好的，為甚麼要換掉？」
「我又不是要求你現在買給我，只是長期目標而已。」
「可是木桌子有甚麼特別？」
她摸摸塑膠桌子，說：「木紋有粗造的感覺，顏色不均，但是摩擦的時候很溫暖。這不像我們嗎？」
他不解的「欸」了一聲。
「我們就算是夫妻，也沒有可能零磨擦。人的性格都是凹凸不平，沒有完美，所以摩擦是必然的。但是沒有這些帶來喜怒哀樂的互動，就沒有待在一起的意義了。」
他從後摟住她，下巴擱在她的肩上。
「嗯，老婆，人生不是散文喔。」
他在她耳邊說這句話，但是柔聲之中隱藏不住嘲笑的語氣。
她立刻掙脫他的擁抱，賭氣的離家了。為甚麼他永遠不能明白她的比喻？為甚麼好像只有她在憧憬更完美的生活，他卻安於現狀？她只不過是想關係親密一點，家裡氣氛溫馨一點，接近夢想一點。
她在大家庭裡生長，每一個人雖然得到均等的關照，但那份愛不過是母親父親割捨的十分一。而為了十個孩子，父母沒有餘暇留給對方，見面的時候只有爭吵，更多的爭吵。可能因為這樣，她希望自己築起的小巢裡充滿溫暖，她希望不用說不用爭執對方也能明白自己。
她站在傢俬店的櫥窗前，望著她看中的木桌子。現在店鋪已經打烊了，再說她穿著拖鞋又沒有錢包，怎麼看也不像是打算付錢購買傢俱的客人。
這一張木餐桌是用桃木造的，下了牛奶的咖啡色，形狀四方，四只枱腳幼長似竹。款色很普通，但是她喜歡。
她不由得開始想像，她和老公坐在餐桌的對面，左右各坐了一個孩子。她仿佛嗅到家常菜的香味，隱約聽見偏食孩子的哭鬧聲。
怎麼辦？她總覺得，這些畫面不會實現。
就連想像中的也不過是一個「她」，有如鄰居五口家庭的主婦，或者是經過幼稚園門口和她刷身而過的一個平凡母親，並不是感受著這些情感的自己。
有人忽然從背後拿起她的手，咬了一下。
「嚇死人！你想幹嘛？」一轉身看見嬉皮笑臉的他，她心中的愁意溶解了卻刻意擺出一副臭臉。
他牽起她的左手。「我們去超級市場呀！」
「買甚麼？」
「買菜！不做飯的話，買飯桌有甚麼用？」
付錢的時候，櫃檯的傳送帶上只有蔬菜、鮮肉、麵粉、水果。
「你真的不買巧克力嗎？薯片？你不是最喜歡零食的嗎？」她回頭笑著啐他。
他付過錢，露出牙齒笑著。
「我們要省錢才能買木飯桌！」
街燈不比陽光燦爛，也沒有月兒的皎潔。但那暖黃色的燈光斜斜的灑在路人上，照亮了關於一家人圍著飯桌吃飯的夢想。
（二）
- 感冒了。
- 要吃維他命C！橙、奇異果，檸檬都很有效喔。多喝點水吧。
- 我討厭酸的水果。
- 維他命沖劑總能接受吧？
- 我看到彩虹！你看！
照片已傳達
- 欸⋯⋯你好幸運！我們這邊一直在下雨，一點陽光也看不見。
- 我爸在馬爾代夫⋯⋯好想去大海游泳。
- 我爸在家裡看足球，邊看邊罵 （哭笑不得）
- 今天午餐是超好吃的漢堡蛋飯！
- 你會煮？
- 街上吃啦。 （無奈）
音檔已傳達
- 我在咖啡廳偷錄的。這首歌很好聽，不是嗎？
- 呃⋯⋯
- 那是甚麼回應？！
- 我不懂欣賞。
- 你在做甚麼？
- 睡懶覺。
- 你知道現在幾點嗎？
- 十點，睡覺時間。
- 你為甚麼不早點起床？
- 你七點多就傳來第一則短訊，休息天為甚麼那麼早起床？
- 早起的人兒有麵包吃！
鈴鈴，我家電話響起。
「喂」是樓下的管理員嬸嬸：「樓下有個小哥兒找你耶，你要自己下來還是我讓他上樓？」
我其實還沒有清醒過來，隨便給個回應就倒回床上了，也不知道自己說了甚麼。才剛蓋上眼皮，外面的門鈴又響起來。還以為是夢境，完全忽視了
「你不會鎖門嗎？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小偷會偷走你的寶物喔。」
「我住二十樓，要偷也不會爬那麼多層樓。」我口齒不清地回答，卻忽然醒過來，一骨碌站起。
「你怎麼來了？」
「我剛說你大門沒有鎖。」
「你來幹嘛？」
「我們一個月沒見過。」他聳聳肩，淡淡地說。
「忙碌的是你不是我。那麼你在這裡做甚麼？」
「我買了新鮮出爐的麵包。一起吃吧！」
我頂著蜂窩頭，咬著牙刷，心想他怎麼想到這種重播連續劇般老套的點子？清早來送早餐？
他坐在床上把玩我的殘舊布偶。
我從來不會幻想自己為連續劇裡的主角，所以這種驚喜單單是嚇我一跳而已。我比較喜歡時間晚一點等我梳洗完畢，口齒清晰舌頭不會亂捲，換掉多年前大學迎新營的T恤睡衣，才見人。
怎麼不見了。我洗好臉，他卻不見人影。一走出客廳，就看見他坐在櫃前，手上拿著一張相。
「你小時候好可愛、胖胖的像個麵包！好想捏你的臉蛋喔。」他轉過身，定睛看著二十年後已長大成人不會長高只會長胖的我。
「你剪了頭髮對不對？」他忽然尖聲叫到。
我摸摸頭頂：「瀏海有點長，刺眼。」
他「咻」的站起來，粗暴地抓亂我的短髮：「你好壞！明明答應我等到我從學徒畢業真正拿起剪刀那天才再次剪頭髮的！」
「可是那個髮型師很帥啊。」我頑皮地躲下身，逃離他的手指。
「你認真？」他很快抓起沙發上一個布娃娃，好多年前在遊樂園掟中的，現在毛線脫落了一半，粉紅色也變成灰色。
「你別撕爛小珮珮！」
「名字真難聽。」他把布娃娃丟回沙發上。「誰剪的？」
我笑起來：「我自己亂修理的。你要試試幫我把瀏海弄得好看一點嗎？」
他像個孩子咧嘴又不斷點頭，再次把手指插進我的黑髮裡亂抓一通。
頭皮好癢，心也好癢吶。
幸好他沒有聽見我心臟的呯動。
（三）
他總是睡得很淺也很容易做噩夢。關於噩夢，他試過太多次夢見家人好友等等在意的人離去、生病、死亡，總是含著淚蘇醒過來，然後歎氣慶幸那不過是夢境。
但是，每一個和她有關的夢，都沒有絲毫悲傷。他們牽著手去郊遊，他們在陽光浴下伸展修長的四肢，她用叉子捲起幾條義大利麵然後命令他說「啊」、看牙醫般張口。
然而每次笑著起床的時候，他一看見踢在地上的被子和窗邊滲進來的雨水，他都被一種不真實感嚇怕。雖然他醒來的時候，她都在沈睡，但他就是害怕她的身軀會如美夢般幻滅。
這個晚上，他要一個人入睡。自從同居以後，他儘量在她睡覺的時候睡覺。他不承認自己是怕孤單，也不會誇口說是為了她能夠安穩入眠。只是，兩個同居的人，為甚麼要一個人對著空枕頭入眠、另一人右手靠著沙發椅背當作伴侶的肩膀對著直播球賽的電視喝彩？
但是今天晚上，她被迫出席公司的週年晚會。平時外貌平庸的女性要打扮得花枝招展、美貌出眾的更是花心思成為全場焦點的那種聚會。沒有員工在衷心慶祝公司創業三十五週年。而且，有點好色的上司總會在晚會以後把大班女下屬拉去卡拉OK，推掉的人接下來幾個月都沒有好日子過。
她說，不到三點肯定回不來。
他沒有等她，未到半夜已經躺在床上了。一個人沒必要不開空調，初夏的晚風還是熱的，但他只有一張四季用的棉被，亦不覺得熱。頭部以下的部分都躲在棕色被子下，他轉到右邊，又翻到左邊，眼睛閉上腦子緩慢轉動，卻關不掉耳朵。
他希望聽到門鎖被打開的一刻。
他睡了吧？他做了夢嗎？他猛然醒來，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不知有沒有睡過。
他睜開眼，看見有人站在陽台上。
他這種舊房子，單位小得客廳只能當作睡房用，卻有一個距離隔壁大廈不到五米的小陽台。
她回來了。
他這才想到，剛才那個半形成的夢裡面，聽見一聲呯門。他更依稀記得她如門口的時候撞到掛大衣的架子和踢到飯桌腳的聲響。
他勉強地把眼睛睜開一線。她還穿著晚會的衣服，高跟鞋擱在腳旁。
忽然有一束幼細的光，是小小的火苗。六月的深夜，她趁著無風的瞬間，燃起了打火機。
小火熄滅了，半响後又亮著。熄滅，點燃，熄滅，點燃，熄滅。
朦朧中，他在等待灰白色的煙從她小嘴散開、在夜空中散開的景象。
他知道她心情很差，從進門口時候無意發出的聲響、不是回家後立即換掉的晚裝，還有玩弄打火機的動作，就知道現在不能打擾她。大概是受不了晚會上假惺惺的互相問候和讚揚，又或者在卡拉OK被男上司騷擾。
雖然她答應了不再抽煙，他知道她的袋子裡永遠有一包薄荷煙。到底她上班時有沒有躲在後樓梯抽煙、或者下班後有沒有抽幾枝才回家，他沒有頭緒也沒有打算質問她。他不擁有她的全部，所以，只要她不在他面前抽煙，他已經沒所謂了。
可是，打火機的光火滅了以後，沒有冒出白煙。他看到她回頭望著假裝睡覺的他，露出一個疑似笑容的表情，直接把煙盒和打火機留在陽台的欄杆上，轉身回到屋內。
他跟著轉身，看她如何無聲地更衣、卸妝，心裡一陣平靜。他其實已經不理會她依然憤怒，還是忘卻了煩惱，被小小的幸福沖昏了頭腦。
她開了風扇，扇葉轉動的聲音很微弱也很有規律，哄著他睡覺。他掉進無意識狀態以前，一直想著：這不是夢。這不是夢，真好。
最後一點小小補充
（i）這完全是想像。2014年未有完整戀愛經驗的自己寫出來的。不要怪我不真實，但我希望，以後我可以體驗到那種小小的幸福感。
（ii）這樣看才對：故事（一）的之一之二之三之四，故事（二）的...... 她、我、他之間的分別要留意。
（iii）但實際上，之甚麼當中沒有特大的關連，分開看也無妨。
（iv）這不是群戲（比如說美國浪漫電影 New Year's Eve、Valentine's Day），（二）的主角不會是（二）攝影師的妹妹，（三）的主角也不曾光顧（二）的髮型師，（一）的主角買咖啡的時候沒有碰過（三）的櫃台小姐。大家以及未來的自己千萬別想太多。
（v）雖然很少會這麼渴望分享自己的（偽）作品，給朋友看過以後她們完全沒有回應。
（vi）現實中不存在的主角要加油。現實中的大家也是。
When you are in love － 許哲珮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Fz644VeqHUs
“When you are in love 寂寞足夠讓人發狂
妒忌變成了毒藥 孤單得快死掉
When you are in love 思念可以讓人發燒
距離會讓人失眠開始無理取鬧又哭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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