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日 （六）
早安，又是晴朗的一天，多麼幸運。昨晚肯定下過雨來，地面的水痕在陽光底下閃閃發亮。我們出發，前往莫斯科最著名的景點：紅場和克里姆林宮（Kremlin）。昨天在車上我們已經圍繞克里姆林宮外牆轉了幾週，但永遠也窺不到內部，所以大家都很興奮。照片看過多少也好，親身經驗又是完全不同的事。我們從St. Basil‘s Cathedral那邊下車。這個名字或許很陌生，但凡是見過莫斯科的明信片的人也會看過它的外貌。珊瑚色和白色的外牆上可見少量的金色雕花，九個圓頂各有自己的花紋和色彩。這一座教堂之所以成為地標，不是因為悠久的歷史，而是因為它奪目的色彩。實際上，這麼誇張的用色並非傳統的建築風格（儘管這教堂也有四百年歷史）。來到的一刻，我在心理狂歡：是這裡了！就是這裡了！一生人或許只有一次的機會赤裸裸地躺在我面前 － 不過我們都忍不住拍照，再拍照，甚麼震撼甚麼感慨都現放在一邊了。我不知道它會不會對外開放，但我們沒有入內參觀。聽導遊說，教堂的內部不如外觀那麼色彩繽紛，卻是九個獨立的小教堂，各有特別用途。
我們從教堂的左邊繞上去就是紅場了。它跟北京的天安門廣場一樣，位置在重要的城牆以外。一個廣場也不過是一塊平地而已，真正漂亮的是周邊的建築，包圍著紅場的是克里姆林宮、GUM（商場）、Resurrection Gate和遠處的St. Basil‘s Cathedral。這個倘大的廣場比GUM要歷史悠久，建在列寧奪權、沙皇被殺之前，所以名字中的“Red”和共產黨的代表顏色毫無關係。原來“Red”這個字在舊時的俄文中有練歌意思，其一是鮮血和玫瑰的顏色，但同時可以解作漂亮。很久以前開始，紅場已經是人民的市集，有訪客到來以後對這地方讚不絕口，“漂亮、真漂亮”的就變成廣場的名字了。現時，廣場上沒有市集，也沒有大批聚會的民眾，再多遊客也填不滿它的空位。全個紅場最重要的大概是列寧墓（Lenin's mausoleum），佇立於廣場中央的花崗岩建築。在夏天旅遊旺季的時候，可能要排隊幾個小時才能瞻仰到他的遺體呢！列寧死了以後，人們將他的遺體稍作修正後封存（embalm），放進玻璃箱內。從1924年到現在，他一直躺在陰暗的房間內，僅二戰時期暫時存放在秋明市。我穿過電子探測器，一路走向中央的暗紅色的大石建築，說不出是怎樣的感覺，慢慢走下樓梯，來到一間地下房間：四壁都是深灰色的磚石，唯一的擺設就是裝著列寧遺體的玻璃箱。隔著一面透明的薄板，就是發起俄國十月革命、蘇聯的“開國皇帝”。他是歷史界的巨人，地位不容忽視。我繞著他的雙腳緩步前行，眼睛不敢離開他整潔卻沒有表情的臉容。我想像如果：如果列寧沒有膽量，沒有把握那年十月的時機，共產政權或許永遠不會出現；如果他去世之前徹底剷除斯大林這個危險人物（他臨終前層提醒屬下提防這個極度渴求權力的野獸），恐怖的時代也許不會降臨，幾百萬人也許不會在三十年代的大整肅（Great Purge）喪生。現實是沒有如果的，列寧已逝，他自己也曾經直接或間接殺死很多平民和堅持己見的人。但在紅場的這個地點，他的過錯也許會被忘掉，只剩下遊客驚訝、怯怯的眼光。在建築外面，是歷代蘇聯領導人的墓地。我走過一個又一個，努力拼出他們的名字，卻根本不了解他們做過的事。他們在我等眼中，不過是一具頭像而已。尾二的，是斯大林的墓碑。Ста́лин，五個俄文字母，代表著多少？我凝視著，暫時忘記了平衡雙方的意見。我只是有些悲慟，有些迷惑。為甚麼？為甚麼他還能站在列寧後面，在全國，不，全世界的人面前露出“慈祥”的笑容？我不想破壞他的墓地 － 不，我不曾受到他的迫害、鎮壓，也不懂得他統治時期的生活實況 － 我只是無法敬仰一個這般的人而已。
紅場倚著的那面城牆後面就是克里姆林宮了，Kremlin原指作“有城牆圍護的市鎮以及當權者的居所”，所以不只是莫斯科，俄國各古城也有一座Kremlin。它之所以那麼大，是因為原本城裡所有居民也在裡面居住。後來城市慢慢發展，外面起了第二道、第三道城牆，皇帝就決定把克里姆林宮內的居民趕出去。如今的城牆是二百多年前重建的，之前試過使用木、石頭和磚，也不全部是紅色的。我們從十九座高塔的其中一座進去，一映入眼簾的不是沙皇的住所，而是一棟摩登的大樓，外面是大理石和玻璃，顏色是銀灰。原來當年共產政府討厭古老的遺址，特意在城市最古舊的一區建造最新型的大廈。在擁有接近千年歷史的克里姆林宮內，這座State Moscow Palace顯得格格不入。十多年前，有人建議把它拆掉，卻發現它的地基鑽得好深，還有防核保護裝備，唯有放棄。現時它是一座音樂表演廳。這個古城裡面有數座教堂，有的是節慶時用，有的是用來擺放歷代皇親國戚的棺材，有的是主教專用。這些教堂有四百年歷史，內部是最傳統的設計：牆壁上慢慢是壁畫，有沙皇和皇后專用的木箱（Pew)。正門面對著的那面牆分成五層，各層的聖像畫（icons）有不同的象徵意義。其實那面牆的中間有一道門，後面就是聖壇。一般參加崇拜的教徒都看不見聖壇的內部，連沙皇都只有在冠冕的時候才能進去。這些教堂其實很小，群眾可站立的地方很窄逼；但是到了現在的慶節時候，人民還會在這裡舉行宗教依華死。當然這只是近十多二十年才重新開放給民眾的，蘇聯時代大部分教堂也被關上，當成貨倉或博物館。在克里姆林宮裡面居住的，只有守護舊皇城的兵衛。他們是俄國士兵中的精英，經過嚴格訓練和挑選才能站在這裡的。他們多是一對的站崗，孿生兒尤其受歡迎（因為看上去更整齊）。在冬天，他們每半小時換岡一次。那三十分鐘內，他們恐怕也是站著發白日夢，看見奇怪的遊客前來拍照也必須忍笑，保持不動。是一份很沈悶的工作吧？比起戰場上為生命而奮鬥的士兵。但我想當兵的意義不是殺戮，而是保護最重要的東西。能夠把克里姆林宮九百年的歷史護在身後應該是一個國民最大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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