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快樂。聽說今天的月亮是近九年以來最圓的。其實對我來說，今年的月亮跟去年的月亮，跟大前年的月亮，都是一樣的圓，一樣的亮。只要沒有雲朵遮掩著，月亮就會永遠待在那兒，不會改變。月亮的光好柔和，不像刺眼的街燈，凝視久了眼睛都不會累。不是每天都能看見圓月；儘管每一年它也出現十二次，但唯獨是中秋的時候，無以名狀的快樂和憂傷才會浮上心頭。願你（們）安好。
怎麼說呢？有時候我也難以相信我在閱讀一個人的真實故事。或許是因為太可怕，太不堪入目，我不願意認為這些事情曾經發生在“親愛的同胞”身上。我還沒有勇氣去重讀，去重新感受那些悲慟。看完了這個故事以後，我不是覺得毛主席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壞蛋 － 只有卡通片裡面的壞人才會一心想搞破壞。就算是斯大林，也不是為了滿足殺人的慾望才緊握他的獨裁政權。張戎這樣想：“毛主席的所謂理論是甚麼？他的原則是人民需要永遠抗爭 － 還是他個人渴望如此？他彷彿認為推動歷史巨輪的是掙扎和奮鬥。” 她甚麼形容他為天生的戰爭推動者，尤其明白及懂得利用人形醜惡的弱點。他統治的方法就是迫使全國人憎恨對方。我讀了這些段落，心情複雜。沒有經歷過，懂得也不多，我實在不夠膽評論一個“神聖的人”。但是我不明白啊，為何為了保護權利，人類可以做得那麼盡。當然文化大革命所造成的損失不但是毛澤東一個人的過錯，可是我書裡面形容的冷血無情讓我毛骨悚然。我想，統治者的心理都是那麼扭曲的嗎？現代的總統固然背負很大的責任，正如現時敘利亞的戰爭，奧巴馬起兵的決定將會斷定歷史。但是在那個時代，尤其是在封建的中國，當權者跟全能的神沒有甚麼分別。崇拜毛主席，對我們現代人來說，特別是香港人，完全是無稽之談。可是，不過五十年前，每天都在報紙上看見他的肖像，學生的讀本是毛主席的話語。農作物豐收、工廠生產率上升，是毛主席的功勞；犯了雞毛蒜皮的過錯，還是必須向他謝罪。書中的某一個情節讓我不斷大哆嗦：張戎在受苦、或看見別人受苦的時候，不禁會懷疑文化大革命的意義何在。不過，她旋即會反駁自己：是毛主席推動這場革命的，所以革命本身沒有問題。錯的是那些執行指示的人，是他們太自私太冷血才導致人們受苦。“毛主席永遠是對的”這個概念深深埋在那一代的孩童的腦裡，故此張戎長大了，依舊不敢質疑毛澤東的人格。這就是最恐怖之處。 （15.09.13)
讓我回到Wild Swans。放下一個星期了，希望還記得書裡說了甚麼。上次我說過作者張戎在十多歲以前都把毛澤東當成神一樣，即使不會盲目崇拜，在年幼的她心中，毛主席位高權重不可侵犯。慢慢的，曾經堅固的想法動搖了，所以現在她能夠以客觀的角度評論這個重要的歷史人物。然而，有兩個人在她心中擁有截然不同的地位。周恩來在毛澤東執政時期，一直忠心耿耿，時刻維護及幫助毛主席。儘管如此，張戎對他的評價是正面的。她相信，在毛主席犯錯的時候，周恩來為了保護百姓的利益，會暗地裡撥亂反正。周比毛更開明，不只是作者一個人的想法；這是她的母親在跟周會面後的感想。張戎的父親眼看社會即將因為“革命”而崩解，大膽地寫信跟毛主席“說明實況”。當然，他衝動的行為沒有帶來好結果，最終母親迫不得已要到北京求情去。她這樣做很危險，成功的可能性也很低，可是她成功了：周恩來答應跟她個人會面。她說明了丈夫的情況後，周不只沒有懷疑她，還寫了一封信。這封信重申了張戎父親有權力寫信給毛主席，也就等同上面給了赦免 － 幸運地，數年後他們竟然用得著這封信，把父親帶回家了。周在毛主席去世前大半年過身了，張戎傷感不已。然而，她並非從沒想過：周一直待在毛主席身邊，是支持他一切行動嗎？他權利那麼大，一定知道文化大革命對平民百姓或共產黨黨員、男女老幼統統都造成了忘不掉、蓋不住的傷害。為甚麼他還能默不作聲，任由人民繼續憎恨、殘害對方？她想，或許周恩來跟很多其他人一樣，都是懦弱的。那麼難得爬到那麼高，為甚麼要拋棄一切。雖然他的位置不算安穩，但至少他生前未受迫害。單純地為了一己之欲，為了在殘酷的“現代中國”生存，一個所謂開明的官員寧願隻眼開隻眼閉。人類本來就是這麼膽小又自私的。
另一個，是下一位最高領導人。原來，鄧小平的母親曾經是張戎一家的鄰居。她說鄧母是個有趣的人；因為兒子是共產黨的高級官員，她一點也不害怕其他有權力的人、軍人、紅衛兵等的，甚至大膽地說國民黨執政時期的好事。因為這樣，張戎對鄧小平充滿好感。雖然她不清楚鄧曾經或將會做甚麼，但是在毛澤東的統治下、受過苦以後，她相信鄧小平能帶領中國走向真正的解放、迎接新世界。細閱本書便會發現作者雖然放棄在祖國定居，看見七、八十年代中國改革時候，她感到非常欣慰。她感謝鄧小平能夠把停止這場可怕的文化大革命，把混亂不堪的中國帶回軌道。一切都是正面的，直到後語。1989年，北京發生了轟動全球的六四事件。張戎沒有詳細講敘事件的發生經過或原因，沒有稱讚誰的勇氣也沒有批評誰的冷血。她只是說：“在倫敦看電視的時候，我簡直無法相信那大學生被殺的畫面。指示這場屠殺的，真的是很多人（包括我）心中那位自由開放的領袖嗎？” 看到這段，我不期然打哆嗦。在推理劇裡，警察或偵探成功緝拿連續殺人犯以後，連片尾曲都播出以後，再有一名死者出現了，被殺害的方法一模一樣。有看過嗎？看過那種結尾以後，心中湧起毛毛的、不安的情緒。
文化大革命是一場學生推動的革命。其實毛澤東是一個極為聰明的人，一早就清楚學生比社會任何一個人更有推動力。知識是一樣可怕的工具 － 但知識本來是甚麼？怎樣的知識才算是正確呢？學童的知識來自教育，因此他們的所有觀念都是基於學校灌輸的“知識”。在那個年代的中國，學校教育都是圍繞毛主席的功績和共產主義；反而古今的文學名著和科學書籍都給燒燬了。孩子們學到的“知識”或許有助他們在社會生存，可是他們的文化程度將不及古人，科學智識也比不上外國人。為甚麼學生是一股無法擋的勢力？青春的時候，我們都很衝動，一時之間的感情會掩蓋理智。不想未來，不想後果，只為了發泄心中的怨恨，這就是文化大革命的燃油。文化大革命之所以被稱為“文化”，是因為它的開端：毛澤東認為某些作家的作品有違共產精神，有反政府的影子，因此下令全國人民罷看他的作品。到了最後呢？文化沒有得以革新，反而很多重要的文學作品、藝術都給毀掉了，從此消失。不只如此，文化遺產如古舊的寺廟都給破壞了。一個國家，竟然淪落為喪失文化和歷史的空殼，實在可悲。
毛主席，我不明白為何你能夠閉上眼睛。如果你看清楚中國人民受過的苦難，我想你也不好意思任由世人瞻仰你的遺體。我不是不敬，只是想你告訴我為甚麼有文化大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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