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雞尾草 Lavender Cocktail

這是旅程的最後一天了，怎麼說也有些不捨。西班牙的生活太悠閒了，尤其是在這樣平凡的小城市，沒有太多遊客，大家也好像沒有興致工作。這邊的失業率高達40％；重要的問題是人們根本不願工作，寧願每月領取失業津貼，然後把錢花在兩杯酒上。這樣的生活，或許沒有目標和意義，但是沒有煩惱。剛好這幾天碰著復活節假期，人們連續放假四天。本來已是很寧靜的街道頓時變得更加蕭條，如死城一般。在香港，假期才是賺錢的好幾回，尤其是大公司絕對不會暫停營業。在El Puerto，所有的大型超市和連鎖店都關了門，只剩下三數間零食店和市中心的幾件餐館酒吧。我們本來想要趁最後一天買些地道零嘴回家，怎料碰了一鼻子灰。街道上的人皆愜意地享受著咖啡（都分不清誰是遊客誰是本地人），也許在家裡倒頭大睡 － 賺錢對他們來說，不及休息重要。這樣的生活態度，香港人永遠學不來。

因為甚麼店鋪都關門了，我無法買到明信片的郵票。起初我心急如焚，四處詢問；然而，碰了一次又一次釘子後，希望的火焰越來越暗，快要熄滅了。雖然心有不甘，但又有甚麼辦法。我看著那一疊無法寄出的明信片，心情惆悵。當人家問我寫了多少張的時候，總會驚訝非常。那不是因為我交友多，也不是因為朋友要求 － 純粹是想要在一項留一點感想給親愛的友人而已。你可以說這是炫耀自己有外遊的機會，但我深深認為寄明信片是向人分享的最好方法。在不同地方，不同時候，我們也會想起不同的人；而在那一刻，總會有迫切想傳遞的信息。如果不寫在明信片上，很快就會忘掉當刻的心情。

這個教堂的另一著名之處就是航海家哥倫布的墓。其實他的骨灰曾被遷移到古巴、多明尼克等地，因此不能鑑定到底在塞維爾存放的是否真正的遺體。我起初以為他的墓會設在教堂花園一隅，有漂亮的花草樹木包圍。就好像在成都看見的諸葛亮的墓園。可實際上，他的骨灰裝了在一個金屬盒子裡，由四個教主或貴族模樣的銅像承托著。因為跟想像出入頗大，如果沒有看地圖，我們也不會知道這就是如此世界偉人的墳墓。眼前盒子裡面的骨灰或許是真實的，或許不是，但重要的依舊是千萬別忘了哥倫布的事跡。沒有他五百年前的冒險精神，我們可能多年後才發現新大陸，美洲也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歷史裡的每一個人物也一樣 － 他做了甚麼，我們就算無法記清、也許無法欣賞，也必須心存感恩。因為過去就是現在，是當年他的決定造就現在的世界，我們如今的生活。La Catedral裡面還有很多值得參觀的小教堂，無奈我們時間不足，只能匆匆繞一個圈，隨便拍照留戀。

來到Andalucia，怎能不到訪首府Sevilla塞維爾呢？在前往Cadiz的巴士上，坐在鄰座的西班牙婦人告訴我塞維爾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城市，覺得值得探訪，因此我一直十分期待今天的行程。乘了一個半小時，我們終於來到這個至少有十多個世紀歷史的城市。我一見就愛上了：河畔色彩繽紛的房屋，大道兩旁的大樹，滿街的餐廳和酒吧。塞維爾顯然較為時髦，橋樑的設計新穎摩登，也見到不遠處有一棟約二十層的大廈正在興建中。這兒感覺休閒舒適，雖然遊客相對上較多，但不至於過分擁擠。名勝景點都集中在Guadalquivir河的一岸，另一邊看似是民居。如果有時間，真的應該在河邊散步，喝一杯酒、接一個吻。日落十分，這兒肯定是浪漫的場景，適合拍攝婚紗照。

面著河流有一鬥牛場：La Maestranza，即現今的Museo de los Toros。從馬路對面看，它並不想一個鬥牛場：白色的牆和鵝黃色的裝飾，反而像個龐大的蒙古包。我們走進去，發現裡面的設計酷似去年在龐貝所見的鬥獸場amphitheater。觀眾席正底下是圓拱形的隧道，由白、灰等雜色的大石塊砌成。真正的表演場是一片黃土沙地，還可隱約看到暗紅色的污跡，不知是否鬥牛勇士的血？這個鬥牛場算是中型，可容納12000人。1761年西班牙人開始興建這個鬥牛場，120年後才落成，證明工程浩大、設計繁複。最初的時候，這裡也兼任馬術學院，因此也收藏了不少跟鬥牛無關的武器和玩意。由於鬥牛季節在四月一日才開始，我們無緣觀看這種血腥的運動表演，因此只能用心聆聽導遊講解並憑空想像。幸好這裡設有小型博物館，展出了鬥牛的畫作、戰役、長矛和海報等。原來傳統的鬥牛分成三個部份：los picadores（騎著馬用長矛刺激公牛的騎士）、los bodarilleros（不能上馬、但同樣負責惹怒公牛以製造刺激的氣氛），以及負責完場的torreros，即真正刺死公牛的鬥牛武士。每一隊勇士可以上場25分鐘，專業武士必須找緊時間完成表演並避免受傷。現在的鬥牛勇士多是全職的。一般二十五到四十歲；但在一千，年紀滿十二就能開始接受訓練，有的十四歲就成名了，例子有Joselito。眾所皆知，這是一項極其殘忍的運動：表面上是在訓練武士能否控制兇猛野蠻的公牛，但實際上扭隻並沒有僥倖生還的機會。鬥牛勇士要得到最高榮譽，必須切下公牛的兩隻耳朵和尾巴。一般來說，牛隻最終也會死去。在這個鬥牛場，多年以來只有兩隻公牛能獲得免死的權利；其他的表演再精彩，也只能成為標本以作紀念。然而，若公牛殺了都是，連牠的母親也會被宰掉，多麼無辜。這些公牛到底犯了甚麼罪？不是你們可以惹怒牠們在先嗎？在西班牙。人們飼養公牛就只為了鬥牛所用，等同是出生便要準備被賣到市場的小豬。有甚麼意義？沒有人能夠解答。反正人類殺生也一向不講理由，是自私自利的行為。不過，換個角度想：鬥牛是一門藝術，因為勇士都盡量讓公牛承受最低的痛楚；再說，牠們的肉會被割出來作一般牛肉賣。那麼就是說，牠們結果和一般家畜牛隻的命運相似，只是死前做了一場精采表演，為這城市帶來龐大的收入而已。這麼想，會好過一點。

比起天氣酷熱的週日，今天涼快多了。太陽不想露面，慘白色的天空感覺沈重。午後，我們去散步。三時多，小城又變得死氣沉沉。人呢？都躲進屋子裡了。在西班牙，人們習慣午休時候回家，小孩子二時以後也沒課了。商鋪在這個時候都會關門休息。吃過一頓悠閒的午餐，大家會小睡片刻。在大城市如首都馬德里，這個習慣已不再普遍；但在El Puerto這小城市裡，人民寧願少賺一點錢，換多一點歇息。誰說工作是最重要的？我們走到了一片小樹林 － 這像個公園，但裡面只有高大茂盛的樹木，沒有有了設施也沒有遊人的蹤影。這片小林和外面的世界很不同，與世隔絕一般。為何沒有小孩子在林間嬉戲、捉迷藏？難道大家都睡著了？

到了El Puerto好幾天，都還沒有真正遊覽過這個城市。於是今天，我們又機會一覽當地的名勝古跡。從旅館往河邊的方向就到了Castillo de San Marcos。這個城堡比想像中大 － 果然在El Puerto，甚麼宏偉的古跡也是深藏不露的。這個城堡的外牆建於十三世紀，卻不屬於最原本的建築。一走進城堡大門，我們就能看見伊斯蘭教清真寺的特色 － 原來這裡最初是一座伊斯蘭廟宇，是公元十世紀時期的建築。一千多年前，西班牙南部由來自阿拉伯和北非的穆斯林人統治，直到十五世紀時西班牙天主教國王才收復這片失土。他認為原本的穆斯林建築很美，拆掉了便太可惜，所以索性把城堡建在清真寺上頭。在城堡裡面，兩種宗教的裝飾融合得很和諧，不會過分唐突也不感覺陰深。在正堂旁邊有一面祭壇，花飾非常精緻。這個設計本來是放在教堂出面的：上面有一隻滴水嘴獸，一般是放在室外以阻止惡靈進入神聖的教堂。然而，這祭壇給放了在室內，是因為這裡面死過太多人了。據說晚上能聽見女鬼唱安眠曲呢。因此，這隻滴水嘴獸是治鬼用的。我們走進城堡的花園，看見了牆壁上滿滿的子彈孔。在西班牙內戰的時候，曾經有人在這裡開戰。奇怪的是，即使在四、五米高處仍有子彈洞 － 那是因為當時全民也加入了戰役，很多人都被迫與兄弟、好友交鋒。因為於心不忍，所以寧願往上射，冀望親愛的“敵人”不會被殺。也許我是個太冷血的人：明明知道所站的地方曾經有多少人喪失生命、有多少青春再次殞落，心裡卻絲毫感受不到那悲傷。過去夫人歷史是真實的 － 那可是曾經活生生的人們 － 有時候，卻彷如虛假的故事。活在現在的我們，要如何才能明白過去的苦衷和悲難呢？我們繞過種著橙子樹的陰暗院子，爬了一點陡峭的樓梯，就登上了城堡的守望塔。啊，這個時候開始下毛毛雨了，站在高處迎著風更感寒冷。能夠把El Puerto的全景收盡眼底，大概只有此處。從高處俯瞰，El Puerto是灰白色和土黃色的，一點也不華麗、繁華。這裡沒有Cádiz美麗，只是那樣平靜的、如大地母親般包容我們這些異鄉人。聽聞，哥倫布在啟航後曾住在這城堡裡並畫了第一幅含有新大陸的西班牙地圖，可惜現在不知所縱也無法考證。不過，能夠到訪如此重要的歷史名人的“故居”，已無憾了。

我們走進了一間咖啡廳，三人分享了一碟churros。Churros就好像是中式油條，是長形的炸麵糰。在西班牙人們會沾特濃巧克力醬吃。Churros是我的童年回憶：小時候，在日本的主題樂園總會找到這樣的小吃，亦是父親最喜歡的事物之一。然而，這一次吃的卻跟想像中不一樣 － 它的表面上沒有砂糖，也沒有巧克力醬作配料，鹹鹹脆脆的並不像甜點。（或許是因為語言不同，人家只給我們原味的。）吃過午點，我們開始在這些老街道裡亂逛。我們只有大概的方向感，其實並不知道身在何處，尤其是沒有Cádiz的地圖。因為是個舊城，每一條路也如巷子般狹窄，因此兩棟對面的房子的露台非常接近。鄰里應該可以在樓上、各自的陽台上互相聊天，或許伸手就能交換物品。不是很浪漫嗎？一對戀人在陽台上相識相聚，觸手可及但有各自的天地，還可以把禮物和愛意拋到對面。如羅密歐能租到茱利葉對面的房子，就不用在樓下喊上去了。Cádiz雖為旅遊勝地，但一離開了市中心，街道就變得很寧靜。偶爾有一件咖啡店，一間酒吧，一間麵包店，還有零零落落的店鋪，很多都沒有開門。永遠吃不飽的我們總被麵包店所吸引：透明櫃子裡裝著一個個款色精緻的麵包糕點和餅乾，有的像Pretzel，有的像Chocolate Eclair。我們剛吃過午餐，此刻卻抵受不住引誘，最後買了個巧克力小餐包，裡面是冰凍的吉士撻。

去旅行時，晚上必定做的就是查看天氣預報。看見太陽的圖示，我們就滿心歡喜。看見烏雲密佈、下雨的圖案，我們也只能歎氣。那時唯一的希望，就是天氣預報出錯了。而今天正是如此。踏出了旅館，大家迫不及待地架上太陽眼鏡，脫下外套。這天空藍得不像話。除了地上小小的水窪，根本不像是昨天曾下大雨。一個小時的猛烈太陽已經曬乾了地下，曬乾了雨天的晦暗。

事隔一年，我又回來了南歐，回到了地中海的懷抱。去年那不勒斯的情境還歷歷在目，現在卻不是在充滿浪漫風情的意大利，而是更熱情奔放的西班牙。我們的目的地是El Puerto de Santa Maria，一個海旁的小城市。這地方雖小，卻毫不簡單。偉大的航海家哥倫比布1492年就是在這個小港口啟航，最後發掘了新大陸。

這趟旅行的開端並不順利，首先是我病倒了。幸好上機前已完全退燒。我們要趕上八點的躁急，唯有凌晨兩時起床，睡眼惺忪的推著行李走出去 － 竟然下雪了。三月下旬下雪，一點也不浪漫好玩，反而是個惡夢。明明是春天的月份，卻冷死了。當我們登上飛機時，雪沒有停止，反而越下越大。坐在座椅上，我看著窗外等、等、等。白雪，又或是霧染白了那小小的窗戶，唯一能看見的是一點點不斷移動的白色影子。就這樣，我們的飛機延誤了兩個多小時 － 坐在狹小的客機上，溫暖的南國頓時變得十分遙遠。